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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

时间:2022-03-12 09:46:59 来源:网友投稿

老逯,湖南人,姓逯,名“亓甫”。最初,老逯介绍自己的时候,大家猜不出“逯”字后面的两个字是什么。“陆基湖?”最后,翻遍了《说文解字》,也找不出“哥”与“一”反切在一起的那个“基”。

老逯看着大家低声讨论,便拿起一根粉笔,掰掉头儿,右手向上抻了抻,在黑板上干干净净写了三个字:逯亓甫。字体潇洒,是下过工夫的。坐下的人心想,前两个字念啥?想来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老逯也就微微而自信地一笑,这更让大家觉得此人不简单。

老逯是红三代,据说他爷爷十几岁的时候就参加过长征。某年春晚节目组找他爷爷,当着全国人民的面儿说两句老骥伏枥壮怀激烈的话。本来他爷爷在县里默默无闻,这下倒好,省里文件下到市里全力督办,市里责成县里完成任务。县长那时刚上任,一拍桌子:有这么个宝贝怎么没人重视!那几日,凡是登门拜访的领导,都由秘书扛着两袋面,一进屋,就放在玄关。

老头儿年轻的时候,每天看到的都是敌人狰狞的脸。不成想,如今这每日堆满笑容,迎来送往,嘴巴还是遭不住。某天早晨,中了风。县长秘书跟医生讲,这得抓紧治疗,这嘴可是要上春晚的!临了临了,春晚还是没去成。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全家人吃着“慰问面”包成的饺子,看春晚的那个位置由另一位来自大山深处的老英雄替代。老逯他爷爷看着热泪盈眶的老英雄也热泪盈眶起来,点着头,好像在回想喜庆祥和的太平岁月来之不易。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哭了起来。那时,还在上小学的老逯指着爷爷说,嘴,嘴好了!

也是有着老头儿这层关系,老逯才从电机厂分配到我们学校。因为之前当了五年电工,会看比较复杂的说明书和图纸,尤其徒手能画电路图,疏落有致,干干净净(板书就在那个时候练出来的),分配到学校,就做了物理老师。

到学校工作,第一件事,是职业教育。因为像老逯这样的“转业”老师太多,学校不得不重视。上来就派教务主任严格区分什么是上课该讲的,什么是不该讲的。教务主任老林的叔叔是右派,1979年才平反,右派的侄儿这个身份让他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所以,他语重心长地说,学生读书也就这几年,你们和同事才是一辈子,要团结,要友爱。那阵子不时兴讲“和谐”,但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

老逯问,如果有意见了该向谁提呢?老林说,跟上级领导讲。老逯接着问,那对领导有意见呢?老林知道老逯有点儿背景,便佯装语塞,做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样子,说,大忠,你参加工作也六七年了,你给小逯讲讲。

年级副主任大忠看在眼中,听在耳里,早就想给这小子一个下马威。他把烟一掐,谁都不看,嘶溜了一声,说,看把你能的,还能对校长有啥看法?

老逯急了,说,我一些些那个意思都没有,初来乍到,不得啥都问清楚?说着,两手摊着,好像要把胸腹剖开,让大家看看有没有非议。

大忠轻“哼”一声,说,哟呵,啥都问清楚,那是爱迪生,你是爱迪生啊!

老逯说,你这话说的,爱迪生那也是人,是人就想进步,不问清楚怎么进步。

大忠敲了敲桌子,说,你要注意,这里是学校,不是什么都能问。

老逯说,学校是崇德求知的地方,不让问,你让我去哪儿问?

大忠急了,说,你以前是学十万个为什么的?啥都想问!

老逯瞪着眼睛说,我以前学电工的。

从此,大忠和老逯算是有了矛盾。

这次交锋,大忠落了下风。究其原因,是在开会,说话不能带个“屌”字,气势出不来。大忠平时教数学,数学不讲“屌”,只讲图表。反而是私下里,多少图表多少“屌”,“屌”就成了他所有的情感表达。你指着教学楼,问一句,这是折桂楼?他会说,这是折屌楼。说明大忠在生气。出去吃饭,一碗饸饹一口蒜,他擦把汗,会说,是这个屌味儿!说明大忠很舒坦。北方的冬天燒煤球,挨家挨户看本事,有的一天烧三块,有的一天烧四块。大忠回回四块半,怎么也省不下那一块,怄气一脚踢在煤炉上,说,我肏你个屌。说明大忠很硬朗。

老逯知道了,挤兑说,别看大忠教数学,骨子里还想当个生物老师。大家认为老逯说得对,但碍于大忠是年级副主任,也不好笑他嘴里满天飞的身体零件儿。

有一阵,老逯迷上了抽卷烟,办公桌上就常放一叠卷烟纸。每次抽一张,铺在桌上,因为烟丝压得密实,需要轻轻地磕出来,窝起两头往中间拢。拇指捻着中指,卷成卷,封口时在舌头尖儿过一遍,这样卷出来的烟通常是锥形。老逯叼在嘴上,划着火柴,眯着左眼点火,身体往后一倾,感觉像吸了口大烟。

大忠不反对在办公室抽烟,反对的是老逯卷烟。论公,卷烟易燃,办公室那么多作业,着起火来拦不住;论私,说白了,就是看不惯,你一个电工出身的人,还学人家卷烟。别人问,那电工应该抽啥?大忠说,抽个屌。

大忠的祖祖辈辈都是农民,平时没事就爱给年轻人讲他小时候挑大粪的故事。挑粪得先掏粪,掏粪不难,用长把的勺子舀到桶里,然后担到空地上去晒。一晒三四天,成了粪干。大家就用铁杵捣,碎成沫子,就扬在庄稼地里当肥料。大忠胳膊粗,手劲儿大,肩膀头的肉又厚,做事又认真,所以每次掏粪挑粪晒粪都由他来做。一个关于“粪”的故事,大忠能讲出津津乐道的滋味。临了,问大家,你们知道粪捣碎了是什么样。大家摇头。大忠看一眼老逯,说,差不多就是卷烟用的烟丝样儿。

两个人嘴上斗一斗还好,麻烦的是互相找麻烦。用老林的话说,这种“安全隐患”,你不给他找事情,他就给你找事情。大忠回到家,细细思考这句话里面的“政治斗争学”。老逯呢,有事没事就给学校打报告,说地板太滑,师生容易摔倒;墙头的玻璃渣子不够密,总有学生翻墙逃课;操场的草比人都高了,兔子是一窝一窝往外冒。这些报告也不能说是给大忠找麻烦,只是最后的问题摊派下来,还是汇总到大忠这里。有一次,老逯把大忠堵在厕所说,厕所的灯太亮,学生总躲在里面看小说。大忠抬头看看那25瓦的灯,叹了口气说,看书总归是好事。就要往外走。老逯拦着说,那也得看是啥书,而且一看就是一晚上,第二天全是睡觉的。大忠用手按住他的话头,插了一句:有本事你每天去拉闸。老逯说,我是一个老师,为了学校发展,我有提案的权利,没有解决问题的义务。大忠扑嗤笑出了声,说,看把你能的,你以为你是人大代表。说着就走了。老逯嚷嚷道:老林让我有问题直接向你反映,有个屁用,还是得向上面打报告。大忠扭过头,大声吼道:告个屌,你除了打报告,还会干屌啥!老逯没接茬,回身进了厕所,一赌气,把灯泡给砸了。两个站在黑暗里,谁也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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