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6日上午,我们收到了刘志雄先生在北京军区总医院病逝的消息,尽管心里早有准备、早有预感,我们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悲痛,我们惋惜他的英年早逝,感伤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好老师,文博界、建筑文化及历史界失去了一位勤勉的耕耘者、一位有多方面建树的学者、一位独具远见的管理与策划者……,我们更永远失去了一位知己和长兄。
志雄兄今年五十八岁,属虎,即使在他久卧病榻的日子里,在我们的心目中也确实永远是虎虎有生气的,每次去医院看望他,他见面后还在叮嘱继续我们合作的一系列的项目:出版《营造法式辞解》、为《刘敦桢全集》校订一篇院藏文稿、安排下一次田野新考察等。2008年3月18日即在他辞世前8天,他还专门约我们和北京景山公园的张先生,共同详细地探讨了编研并出版《皇家西院》一书的设想,为了该书的出版,他在医院里编撰了前言及提纲,整理了珍贵的老照片,我们曾约定十几天后再谈编辑细节,可他的离去使这种策划只好悲壮地重新开始……
2008年3月24日(周一)上午,我们在得知他吐血后再赴医院看望,他已经不能说太多的话了,但一定要坐起来与大家一一握手,嘴里无数次大声说道“我爱你们大家呀!”,听着刘兄从肺腑中道出的话语,本不该在他面前落泪的我们都哭了……
3月28日(周三)上午8时,在北京军区总医院举行了“刘志雄同志告别仪式”,在近200人的悼念人群中,我们看到了许多熟悉和陌生的面孔,现已85岁多高龄的故宫古建筑传人马旭初伤感地说,刘志雄先生英年早逝,让我们在悲痛中想到的是文博事业及传统建筑文化传承上的损失。国家文物局单霁翔局长、张柏副局长等,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天津大学出版社等数十个单位的领导敬献了花圈及花篮。我们认为,虽在学界,刘志雄先生并非是一代大师,但他的风范长存,他已有的贡献及其未竟的事业会泽被后世的。为此,在告别仪式后,我们自发地组织了一次“追思缅怀座谈会”,没曾想到共有近10个单位的20余位专家参加,此次交流会进行了4个小时。
我们与志雄相识时间并不很长,但我们早就知道他在书画鉴定方面的造诣,曾得到宋代理学大师朱熹第25代孙,我国一代文博大家朱家溍先生(1914~2003年)的嘉许。他与杨静荣合著的《龙与中国文化》系“中国文化新论丛书”,自1992年11月第1版后到1999年1月已经第4次印刷。记得他为了送我们该书专程到朝内的人民出版社去买,并在赠言中写下今日读后倍感伤悲的诗句:“雨打秋窗梦未成,聊蘸残墨写苍龙,万种悲欢千般泪,化作屋檐滴水声”。他虽不是建筑师,但对北京地区各类古建筑有独到的见地,他为古代建筑文化遗产的保护倾注了那么大的热情和心血。如果说,学院出身的人是以抽象的建筑学理论去认知建筑,志雄却是以生在北京、长在北京的文化工作者的亲情去护卫老北京这个文化家园。他在《建筑创作》2006年第9期“亚洲文化遗产”专号上发表《北京城的胡同与民居》一文,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去审视、评价那独特的布局,和谐的整体氛围,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一不在他笔下充满了勃勃生机、无一不展示着东方建筑文化永恒的艺术魅力。对于他的特殊贡献,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的悼词作出总结:
“刘志雄同志积极参与筹建文物保护传统技术与工艺工作室工作,聘用了十多名民间老艺人,制作完成了大量精美的建筑模型与构件,在我国古建模型传统工艺技术的抢救与保护方面做出了成绩。刘志雄同志具有较高的学术造诣,编著《龙与中国文化》,编撰《北京古都风貌展》、《北京古城旧景集》,组织重版《壬寅销夏录》等著书研究工作,在海内外诸多刊物上发表了许多有影响力的文章,其中《北京历史文化的保护与利用》获北京市2005年统战系统调研成果一等奖。
作为民主建国会会员,他积极参加民建组织的文物保护方面的学术活动。曾在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做北京古城为主题的演讲,受到北京市政协的高度重视。他还主持完成了《北京历史文化名城的保护开发利用》调研工作,为北京古城的保护开发利用做出了贡献。刘志雄同志关心、热爱遗产保护事业,积极参与了组织重走。梁思成之路’、扬州《流淌的文明》大运河展览等大型活动,产生了重要社会影响。
刘志雄同志住院期间总是以一种乐观向上的态度与疾病作斗争,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能回院完成未了的工作是他的最大心愿。病重期间,他还多次返回到院内处理有关工作,不但为院内工作建言献策,还要求其他人员积极投身到工作中去。院领导看望他时,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工作,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工作;还常常问起某部书的编辑进展情况和传统工艺室的下步工作思路等相关工作。”
志雄兄在求学的年龄遭逢动荡年代,正属于被“十年文革”耽误的一代人。然而,他即使在插队下乡或参加内蒙地质考察队的困苦环境中,也没有虚度光阴。他因家学渊源,始终没有放弃对中国历史、文学、艺术的学习,也为了工作的关系而刻苦攻读地质学知识,这些都为他日后从事文物保护和建筑史研究打下了良好的文化基础,并培养出能将古文化研究与现代科技、生活环境综合考虑的开阔视野。志雄兄曾任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文物资料信息中心副主任、文物保护传统技术与工艺工作室主任、图书馆馆长、副研究馆员、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等,但他的成长十分坎坷,曾于60~70年代内蒙插队劳动,后调至地质调查队,80年代在原地质矿产部担任杂志编辑,后调至文物出版社;直到、1989年5月末才正式到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工作。毋庸讳言,由于志雄兄主要是自学成才,在建筑学理论方面总有未尽深入之处,但也正因如此,他尊重知识、尊重专家、惜才爱才,以他大局观的开阔在近年来促成了一系列非一人之力所能完成的工作。刘志雄先生对学界的贡献表现在
一、2005年适逢中国文物研究所成立70周年,作为该所文物资料信息中心主任,他在所领导的支持下,实际主持了纪念文集《中国文物研究所七十年》的编写工作,并与当时尚未毕业的温玉清博士合撰《中国文物研究所简史(1935~2005)》长篇论文。由于他的方向性领导、广泛地征集资料并具体执笔编写,使得这个纪念性的图文集成为了一部以旧都文物整理委员会至中国文物研究所的一个研究所的发展历程,涵盖了中国近现代文物保护史、中国建筑史学史等多项内容的极具史料价值、学术价值的学史学专著。
二、他在担任中国文物研究所文物资料信息中心领导的期间,打破长期以来各单位个自封锁收藏资料的陋习,向社会各界开放所藏资料。他的这一举措,直接使清华大学、天津大学、东南大学等大专院校、科研机构收益,如清华大学由此补充出版了《梁思成
全集》第十卷,东南大学刘叙杰教授高度评价这一举措对出版《刘敦桢全集》的贡献,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的清代样式雷图档、中国建筑史学史等研究借此得以深入。每当有人对这一举措提出质疑的时候,平时温文尔雅的志雄则会据理力争,他说:“资料是中国文物研究所的(其中有些还是接收中国营造学社的),更是全体国民的。使这批珍贵的资料真正能够用于科研,多出成果,使建筑史研究、文物保护研究的整体水平得以提高,才是符合全民意愿的。而且,从长远利益考虑,中国文物研究所保持与兄弟单位这样的正常学术交流,也必定会促进文物研究所真正成为具有一流水准的国家级研究单位。”
三、殷力欣先生多年来以个人身份从事已故建筑历史学家陈明达先生的遗著整理工作,这项工作长期不被重视,经常陷入停顿状态。志雄兄得知后,却敏锐地意识到这项工作对深入研究中国建筑史,乃至重新确立中国民族建筑学体系的价值,随即征得所领导的同意,聘请殷力欣为研究员,与天津大学合作设立“陈明达学术著作整理课题组”,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完成了陈明达遗著《蓟县独乐寺》(已出版)、《营造法式辞解》(即将出版)、《营造法式研究札记》(即将出版)等三部重要书稿的整理工作,并将陈明达手抄、批注本《营造法式》的整理、出版工作进行到接近完成阶段(这项工作如按期完成,很有可能将是建筑学界拥有继梁思成《营造法式注释》之后的又一部《营造法式》权威性版本)。按照他的设想,今后还拟按此模式,充分利用所藏资料和个人资料,发挥相关研究者的作用,再设立朱启钤、莫宗江等“学术著作整理课题组”,形成对近现代重要文化与建筑学者的学术思想研究系列。
四、有感于中国营造学社田野考察工作中断达60年之久,志雄兄促成中国文物研究所与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创作》杂志社合作,于2006年3月举行了“重走梁思成之路——四川行”活动,在实地调查中重新认识中国营造学社的历史功绩。之后,以此为契机,他促成两家组成建筑文化考察组,在近两年里完成了大运河沿岸、京张铁路沿线、河北、辽宁、河南、山西、山东等地的建筑历史文化遗产考察,发表了十多篇论文,成功举办了《大运河历史文化特展》。并因势利导邀请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加入这一新的田野考察活动,将广泛的考察与重点建筑遗构的精密测绘结合,完成了辽代建筑经典义县奉国寺大殿等的最新测绘、研究。此项工作原计划于2008年6月正式出版一部集测绘图、照片和研究论文于一体的专著,遗憾的是,志雄兄却先一步远行了。如在他的指导策划下,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如整理出版《北京寺庙》大系、木结构建筑传统工艺研究、建筑彩画传统工艺研究等。这些未尽事业他是再也看不到成果了,唯有后人去努力完成他的遗愿。
五、刘志雄先生还是一位对北京文化、人文奥运倾注满腔热情的实践者。仅在《建筑创作》杂志上他共发表了三篇文章“北京城的胡同与民居(2006年9期)”、“世守之工,薪火相传:恢复组建文物保护传统技术与工艺工作室记略(2007年1期)”、“浅谈商业文化遗产保护的两个问题(2007年6期)”。继2006年9月正值亚洲建筑师大会在北京院召开之际,由他策划并亲自指挥制作的“中国古代木构建筑赏析展”获得巨大成功,他又与我们共同在国展中心主办“老北京建筑图片展”。在整个“2007全球华人青年建筑师奖”评奖系列活动中,他虽然已病,但始终以特有的热情希望能在香港举办“中国古代木构建筑艺术展”,以此全面地展示人文奥运的华夏风采。他以自己的奉献精神投身到2006年、2007年两次“中国文化遗产日”的宣传活动中,记得2007年5月初为了能给扬州《流淌的文明》大运河文化展提供更准确的北京段历史,他抱病与我们往返于京城郊外,搜集了大量运河通州段资料;2007年4月底我们曾共同向国家文物局建议,借2007年第二个“中国文化遗产日”,在京城举行一次“重走梁思成之路”活动,但由于诸多原因,这一愿望未能成行,对刘兄铸成了遗憾;在由《建筑创作》杂志社与天津大学出版社合作策划推出的“人文奥运·文化北京建筑旅游丛书”十卷本中,他始终担任丛书副总编,他为北京,尤其是东四奥林匹克社区及其东四街道胡同与四合院保护的贡献一直传为佳话。
六、志雄兄的为人,宽厚而独具远见,这从他的一项个人爱好上可充分的体现。他出身一个殷实的大家庭又有着很深的中国书画造诣,是很有品位的书画收藏家。时下收藏界莫不以钻空子廉价收藏珍贵书画为乐,为此甚至有些人不惜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志雄兄却不然他的藏画出手,是因为正常行情上涨了,可借机以正常的价格换回他更想要的东西;而面对一件他心仪的书画,他会如实告诉卖家时下的正常价格,绝不打着“捡漏儿”的招牌欺骗外行。有一次,某旧家子女想出手家藏的祖宗像(行话叫“影像”),这类画像本是不被一般藏家:重视、也少升值空间的,但志雄认为那套画像时间跨越明清两代,是以一个官宦、富商的家族史旁证北京明清社会生活史的珍贵史料,打算以高出市场十倍的价格收藏,甚至想为此借贷。有人问他:“人家并没有出这样的高价呀!你这是何必?”志雄兄的回答是:“这批藏画的真实价值至少是这些,我必须对得起这家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此事虽小,试问收藏界有几人能做得到呢?这小小的一桩生活琐事,也印证了志雄兄坦荡、仁厚的为人风范。
2008年3月25日出版的《东四奥林匹克社区》报的第八版,转载了2008年元月《人民政协报》专访文物专家刘志雄的文章。记者说,“到医院采访刘志雄时,他刚刚接受完化疗没几天,正挂着营养液。当聊到他所钟爱的胡同时,他说他希望等身体好些,在东四的胡同里租两间房,向世人展示一个北京文化人的生活”,这则访谈不仅表达了刘兄对北京文博事业的保护之心,更浸透出他对生活的无比向往和眷恋。刘志雄先生短暂的一生是生命气息真实弥漫的一生,他严谨治学,遵从学术道德,虽思路宏观,但事事从小处着眼;他热爱文化北京,用生命的体验及文化的感受,有了亲吻北京热土的理由,他是歌者,但更是为北京传统建筑文化作赞美诗的歌者;尽管终日的朝霞、白云、阵风、暮霭都匆匆来去,但每每的京内外田野新考察,他用行动仿佛在说,万里长天太空洞了,只有满脚泥泞才是学问,只有让荒野进驻心灵,才会有对传统建筑文化的无语的念想和执著的守望;作为一个奋斗者,他更多表露的是伟大沉默的力量,从此种意义上说,文博建筑学人的舞台狭小得多,他们虽令人敬畏,但没什么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但刘志雄有如遥远天际上梦幻般闪烁的群星,由于他可以文理互补,让人能感受到特有清晰;如果说黄河长江是中国的血脉之河,那么大运河及其沿岸的历史画卷正是可珍藏的文化之链,刘志雄先生的文化追求伴随着华夏江河,是激活那或许老迈蹒跚中华文明的催化剂,这里不仅可感受到他对水的情谊,还可领略到他对山川的感恩之情;做文博建筑历史与文化事业,从故纸堆里挑选史料,是一个伟大的掘金工作,特别需要胆略和学术勇气的。何为学术勇气,即在敏感问题上敢于亮明个人观点的勇气,刘志雄正是这样的智者。我们经常在探讨文化创造等贴近时代的话题,他也总是以伟大的中国古典文化的光华如何辉映世界而参加研讨,从而使我们的研究、行走、著书、活动都有某种恍若隔世、似曾相识及相当震憾的方式出现;听刘兄讲老北京建筑史是那样的自信且生动,做学问没有丝毫学院腔,但京城文化遗风味十足,他的文字明快、内敛,很有力量,属于每文必有其别样视角的文风。在我们相随的数载中,为他在早春二月故去,仿佛有沉沉黑夜,失去明灯之感……
我们不知晓岁月的底色,但会牢记住公元2008年3月26日这个令人灰暗且压抑的日子。师者藏书,增人慧解,文博濡染,个性洗礼,刘志雄先生正是倡导并践行心灵是人这个作品第一要义的平凡“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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