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和民族传统文化是日本现代生活不可或缺的元素。在神道万物有灵论的影响下，神社祭祀依然保持着“静、净”传统；日本现代都市人主张住在郊区的传统二层木质住宅中，这些木屋足以防震，但地震引起的煤气爆炸、电线短路可能引发火灾；与中国不同，日本的现代建筑、庭园艺术保留了非对称美；和服的创造与日本海洋性气候有关，今天的“浴衣”是和服的改良；当今很多日本都市人在工作之余学习茶道，茶道包含艺术、禅宗和哲学，成为人们调节内部和外部世界的平衡点。
大和民族的传统文化和日本现代化融合得非常紧密，传统的神社、建筑、园林、茶道、和服等，绝非逝离的传统文化符号，而是现代日本不可或缺的鲜活的日常生活元素。
一、神社祭祀的“静、净”
在日本，神道教负责接受生命，基督教负责组织家庭，佛教负责超脱亡灵。而神社，作为神道的三要素之一，是进行祭奠、教化等活动的重要场所。它作为神道的一种载体，更蕴涵了大量的日本历史和文化。撇开历史、文化的依存，神社中的建筑物本身也是精美的艺术品，而神社的布局与环境同样体现出日本人所追求的恬淡与清幽。
顾名思义，所谓“祭场”就是祭祀神的场所。与所有原始宗教一样，神道也发源自一种对自然力量的崇拜与信仰。神道相信万物有灵，认为一棵树、一块巨石都可供奉。日本有十几万座神社，却没有用来供奉的神。当然除了个别人物的神社有供奉对象，大多数神社都没有神仙。神道最初的神实际上都是一些代表着山林、水泽等的自然环境，或者风、火、水、雷之类自然力量的精灵。这些神灵崇尚“静、净”，它们的家园也都是些清幽宁静而又充满灵气的场所，说白了就是人迹罕至的自然绝境。所以神社一般都掩没在绿荫葱葱的丛山里面，像中国的寺庙那样。
由于这些神灵平时不会主动与人接触，但在受到人们召唤后就会降临到凡间，因此人们可以通过祭祀与奉献祭品的方式“请神”。为了让“请神”更加顺利，人们便在“请神”的场所中营造出一种类似神灵们原始居住的“静、净”环境，就是神社。据说日本的神仙们特别讲究卫生，极其讨厌污秽。《古事记》里天照大神(日本神话中高天原的统治者与太阳女神，被奉为天皇的始祖，也是神道最高神祗)的父亲伊邪那岐(日本神话中开天辟地之祖)去黄泉国找死去的夫人，出来之后就觉得沾染了秽气，浑身不自在，因而扔掉了身上所有的衣服，跳到河里大洗特洗。因此，我们经常可以在幽寂的森林中、清澈的小溪旁或者突兀的山峰上找到古代祭场的遗迹。神社的发展与神道的发展是同步的，当神道还仅仅是一种原始祭祀时，神社也以其原始的姿态——祭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现代日本人到神社里拜神，去主殿之前首先要在专门设置的流水池边舀水净手、净口，很多传统的祭拜活动也与此有关，比如站在水潭中任瀑布冲洗，大冷天在海水里浸泡，等等。信奉神道教的日本人相信万物有灵，所以日本的荒郊野外、院墙内外都掩没在花草之中，非常干净、优美。你在日本几乎看不到裸露的地面，凡是不能耕种的地方都有森林和灌木丛，树木不高，但植被茂密，再加上列岛资源贫乏，日本人就特别注重保护自然，善于利用自然资源，注重再生资源，不会乱砍乱伐。
二、木屋建筑与庭园艺术
日本是一个海洋性岛国，建筑物中多木屋。这些木屋在古代叫高架屋，用木桩打在地下，从公元前三世纪以来一直是这样。日本人特别喜欢木质二层楼式的单户家庭住宅，一楼的地板要高出地面一大块，为防潮湿。在中国，你到别人家里做客时，他会说：“请你进来吧。”但在日本，你到别人家里做客时，他会说：“请你上来吧。”
日本史学大家内藤湖南曾说过，研究日本历史，知道室町时代之后就完全可以了，因为以前的日本如同外国一样。他在《日本文化史研究》中指出，1467年“应仁之乱以前的事，我们只会觉得和外国历史一样，而应仁之乱以后的历史才是与我们的身体骨肉息息相关的”。确实如此，日本现在的生活方式以及社会文化大多是从那时开始的，例如插花、茶道、水墨画、能剧、狂言剧、壁龛、挂轴、庭园、酱油、砂糖、馒头、纳豆、豆腐，等等。
当时任幕府将军的足利义政追求贵族生活及其文化，几乎完全不理政事，整日沉溺在各种文质彬彬的宫廷礼节中，常常与同好一边慢慢品味茶道，一边欣赏艺术佳作。在他的鼓励和赞助下，茶道、水墨画、能剧等精雅文化繁荣异常。其建造的两层楼阁建筑“银阁”，用木板隔出不同的房间，地板全部铺有草垫，天花板上做有装饰，拉门透明度很强，这种书院式建筑成为延续至今的日本式住宅。
日本现代都市人下班之后，宁愿坐两个小时的电车，也要回到远离市中心的个人住宅，而不愿住在闹市区的钢筋混凝土大楼里。东京人口统计有一千多万人，但白天实际上有三千多万人，这多出来的近两千万人分散在东京四周的千叶县(日本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埼玉县、神奈川县，所居大多为二层楼式的木质住宅，比较防震。我第一次去日本时，住在明治时代著名作家德田秋声的旧宅二层上，不久便遇到五级地震。我当时感觉房间像摇篮一样晃荡不停，吓得拔腿就跑，但冲到一层时，看到房东正在若无其事地做饭。她看到我后，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让我非常尴尬，怏怏地回到房间。地震在日本是家常便饭，一旦碰到地震，这种木质建筑会晃得非常厉害，但不会倒塌，比较安全。但是这种建筑怕火灾，虽然它的木材都经过了防火处理，但毕竟整个房屋都是由木料搭建的，所以还是怕火：地震并不可怕，地震引起的煤气爆炸、电线短路却很可怕。
除多木屋外，日本还多精致的人和自然合一的庭园。在室町时代(1336年－1573年)，具有禅宗特色的庭园大量建造，例如在书院式住宅和禅宗寺院中，以岩石、砂砾构成的枯山水式庭园或者青翠花园、曲径通幽式庭园，体现了“山水草木悉皆成佛”、“枯淡幽寂、简素闲静”、“无心”、“宗法无门、千径相连、悟得此道、达天通地”的禅宗精神，其代表性建筑有大德寺的大仙院、龙安寺的石庭等。禅宗关于人与大自然统一的主张适应了日本传统文化，因而成为日本传统文化的一大重要特征。另一大重要特征，是在庭园艺术上巧妙地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建筑风格，被称为“借景”的这一特征至今仍影响着日本人的居住、生活方式。今天的京都清水寺、南禅寺都保留了传统的庭园艺术，人进去后感觉不到内外之别，没有围墙，这边是寺院，那边是庭园，浑然一体。
与中国不同，日本的建筑、庭园艺术讲究非对称美。中国故宫里皇帝专用的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等，在中轴线上排列，熙和门、协和门、弘义殿、体仁殿等建筑对称排列在两侧，追求平衡、稳定、协调，即使著名的风景区颐和园也是如此。日本传统的皇宫——京都御所——却完全不是这样，从朱雀门进去是正面的八省院，沿右侧通行，在一片空地的右边有建礼门，其后是天皇居住的紫辰殿，并不在中轴线上。因此，这种建筑或庭园会在一边无限制地连接下去。这从根本上讲，是一种注重自然的表现，因为人为的景色要跟自然相协调，而自然往往是不对称的。大和民族认为人为的平衡跟外
围的自然是不协调的。
三、现代人的茶道与禅宗
松下幸之助创办了一所培养政治家的学校，叫“松下政经塾”。因为他们与中国社科院日本所交流协定，互通文化和友谊。1997年我去这所学校进修，在那里学过茶道。
饮茶的习俗在镰仓时代(1185年－1333年)从中国传到日本，真正成熟于战国时代(1464年－1615年)。千利休(在日本被誉为“茶圣”，是丰臣秀吉的茶道师傅)以简朴、寂静的禅宗精神为基础，制定了饮茶的礼仪和程序，在狭窄的茶室中利用简单的道具追求禅僧打坐的功能，将其发展为茶道，也就是将煮茶、饮茶与诗歌、艺术相结合，构成一种“生活艺术的宗教”，为人们提供一个体验生活真谛的机会，即在饮用沉重的苦涩之茶时清除自己的欲望。
在松下政经塾的建筑群里，最昂贵的是茶室，可以见得日本人非常注重传统文化的传播。日本的茶室通常造价昂贵，非常讲究，有做准备工作的房间，有客人休息的地方，但真正的茶室——也就是斗室——非常简朴，只在角落里置有一个挂轴，没有其他任何装饰。这种最昂贵的茶室在设计上也注重和自然的协调，看上去就像一幅画。
茶室房间一角有一个地炉，用来烧开水。日本茶道用的是“抹茶”，就是碾成沫的茶叶。用小匙将“抹茶”放进特制的茶碗中，加开水后用小刷子搅拌。这种茶有些苦涩，中国人一般都喝不惯，不吃小点心很难喝下去。无论是茶师，还是客人，均“正坐”(将屁股放在脚后跟上的跪坐)在铺有草席的地板上，很是累人。为了让更多的现代人适应茶道，现在也有坐在椅子上举行的茶道。
茶道之中还有花道之说，作为一种在茶室内再现野外盛开的鲜花的技法而诞生。花道成型于室町时代，为插花艺术，由佛前供花而来，多用于装饰书斋、客厅，逐渐演变成一种欣赏艺术，并渗透到平民生活中。因展示的规则和方法有所不同，目前花道可分成20多种流派，日本国内也有许多传授花道各流派技法的学校。另外，在宾馆、百货商店、公共设施的大厅等各种场所，都可以欣赏到装饰优美的插花艺术。
日本的现代都市人如果要休息，或者找人谈话，就去咖啡屋，或者吃茶室。但是这种吃茶室和茶道完全不同。工作之余，很多现代人去学茶道。茶道是现代人寻找内心平衡的一种方式，人生的真谛是与自然协调一致，人从什么地方来，就到什么地方去。就像有个日本电影叫《舞者》，说一个上班族，每天都坐电车回家，有一天路过一个跳舞的教室，突然找到了人生的快乐。日本人过劳死的比例很高，但平均寿命在世界上却名列前茅，如何在繁忙的工作中找到一个宁静、平稳的心态非常重要。所以说，茶道也是一种宗教：打坐是思考人生到底是什么，茶道是调节人类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的平衡点，它包含了艺术、禅宗和哲学。
四、从和服到“浴衣”的变迁
任何一个民族的服装都与地理环境有关。日本作为一个岛国，属于海洋性气候，时常气压较低，容易形成“闷热”(日语比较形象，称为“蒸热”)，所以就创造了和服这种透气性非常好的服饰。日本传统民族服装称为和服，也叫“着物”，是仿照中国隋唐服式和吴服改制的，所以在日本也被称为“吴眼”和“唐衣”。和服是西方人对吴服的称谓，现在日本人已经接受了这个称谓，但很多卖和服的商店还是写着“吴服”。公元八世纪一公元九世纪，日本一度盛行过“唐风”服装，以后虽有改变形成日本独特的风格，但仍含有中国古代服装的某些特色。妇女和服的款式和花色的差别是区别年龄和结婚与否的标志。
在今天，日本的街道上已经很难看到身穿传统和服者，但经过改良的和服还是很多，特别是炎热的夏天，不少人穿着“浴衣”乘凉，“浴衣”就是改良过的和服。传统的和服不用纽扣，只用一条打结的腰带。腰带的种类很多，其打结方法各有不同，比较广泛使用的一种方法叫“太鼓结”，在后腰打结处的腰带内垫有一个纸或布做的芯子，看上去像个方盒，这就是我们常看到的和服背后的装饰品。由于打结很费事，战后又出现了备有现成结的“改良带”和“文化带”。虽然今天日本人的日常服装早已为西服所替代，但在婚礼、庆典、传统花道、茶道以及其他隆重的社交场合，和服仍是公认的必穿礼服。
传统－现代，东方－西方，落后－现代，泾渭分明乎?弃前择后乎?近二百年，中国苦苦地摸索着。东邻扶桑，一种启迪?一种可仿的模式?在现代化进程中，日本接受了很多外来的东西，包括欧美文化的影子，但很好地保留了自身的文化传统。“和魂洋才”，意味深远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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