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天晚上,秦管庄的村主任秦大可端起饭碗刚要吃饭,忽然接到吴镇长的电话。吴镇长一开口就问他:“我先问你,那个秦大彪的大棚搞得怎么样了?”秦大可还没来得及回答,吴镇长的话又紧接着砸了过来,“告诉你,有个紧急情况,秦大彪那个大棚下个月三号张县长要来看,你赶紧帮他好好弄弄!”
秦大可接完电话,立马觉得心口窝发堵,饭也吃不下了。他放下饭碗,点上一根烟,边抽心里边嘀咕: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张县长咋又想起秦大彪的大棚来了呢?
事情还得从半年前的一次检查说起。上河镇正在大踏步向全省百强镇迈进,来自各方面的检查自然很多,隔三岔五就会来一拨。秦管庄一直是镇上的“备检”村,原因就出在村子的地理位置上。村子离镇政府只有五里,通往县城的公路就从村边经过。就是说,如果有上级领导来镇上检查工作,必定得经过秦管庄。这下秦管庄热闹了,只要有上级领导来镇里检查工作,镇里的领导就要求秦管庄做好接受检查的准备,除了整理好村容村貌之外,秦大可还得装作不经意地候在路边,说不定哪一位领导心血来潮,走到秦管庄的地界停下来看看、问问,不准备能行吗?
要不咋都说领导英明呢,今年春天的那一回还真就准备对了。那一回张县长要来镇里检查工作,秦大可照例按照镇领导的布置,一大早就拿了锄头,在公路边上的大棚区候着,没承想张县长一行真就在路边停了车,径直向路边的大棚区走来。
秦大可心中暗喜,这时候已是春末,冬春茬蔬菜已经拔秧,张县长要看大棚,已经看不到什么了。况且天近中午,大棚里温度升高,里面是不会有人劳作的,县长想知道什么,那就全凭他秦大可一张嘴了。于是秦大可把锄头竖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上,以确保张县长能够看见,这才追过去,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可万万没想到,秦大彪突然抱着捆杂草从一座大棚里拱了出来,吓得秦大可心里一哆嗦。这狗日的秦大彪光棍一条,为人懒惰,日头不晒着腚是不会起床的,这会儿别人都回家歇晌了,他这边才上工呢。最要命的是这个秦大彪嘴上没个把门的,要是县长问起来,指不定咧咧些啥呢。果然,就听张县长问他:“这位师傅,你这个大棚一年能收入多少钱啊?”秦大彪大嘴一咧,说:“不多,也就……”
秦大可一听心说坏了,真是怕啥来啥。秦大可自己就种着大棚,收入多少他当然清楚,一般来说,半亩地的大棚这一季下来能收入两万块钱,减去成本,剩下一万五六就很不错了。但这显然不合乎镇上争创全省百强镇的要求,况且秦大彪那大棚的收入只怕连这一半也不到,要是秦大彪照实说出来,岂不给镇上、也给村里丢了大脸!这时候秦大可就站在张县长身后,情急之下他装作挠头,张开五指举过头顶,一个劲地向秦大彪使眼色。好在秦大彪机灵得很,话说了半截猛然看见秦大可的举动,赶紧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也就……五万来块!”
张县长很高兴,在以后的多次会议上都表扬了上河镇,表扬了秦管庄,秦大可也被县里授予“农民致富带头人”的光荣称号,还被评为县级劳模,镇里县里都给予了奖励。这事本来是皆大欢喜,完美落幕了,可张县长咋就突然又想起秦大彪的大棚了呢?
二
那次张县长看完大棚后不久,秦大彪就不见了踪影,起因就在于秦大彪那收入“五万块钱”上。
三岔河村有个张寡妇,拉扯着十七岁的儿子过日子,有好心人便给秦大彪撮合。张寡妇已经有些意思,正巧张寡妇的儿子以五分之差没考上县一中,学校那边要两万块钱的赞助费,张寡妇就来找秦大彪了。本想着秦大彪一季大棚菜就收入五万块,拿两万块钱肯定不成问题,她哪知道秦大彪那话是应付县长的,根本就拿不出两万块钱来,结果就产生了误会。要知道,秦大彪一季大棚收入五万块是上过电视的,张寡妇心说现在你怎么说没有?这样的人能指望养自己和儿子吗?一气之下张寡妇与秦大彪断了来往,秦大彪心灰意冷,干脆来了个人间蒸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现在已经是初冬季节,别人家的大棚早已栽上了秧苗,秦大彪的大棚还是荒草一片,棚架也散了,棚墙也塌了,还多处豁口。偏偏张县长要来看秦大彪的大棚,今天已经是二十五号,满打满算离下月三号还有八天,而秦大彪又音信皆无,秦大可心说,这这这……这不要命嘛!
秦大可一夜没有睡好,翻来覆去都在琢磨这事,想得脑瓜子生疼也没想出个道道来。第二天上午掐着吴镇长上班的点,吴镇长前脚进了办公室,他后脚也跟了进去,一照面就急火火地把秦大彪的事仔细地说了一遍,末了摊了摊手说:“镇长,你说这事可咋办呢?”
没想到吴镇长竟然笑了起来:“啥大事嘛,你组织一下把秦大彪那大棚弄好不就行了!”
秦大可差点哭出声来:“镇长哎,你说得轻巧,这雇人加买材料,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没三千块钱根本就弄不好,村里一分钱没有,你叫我咋弄嘛!”
吴镇长不紧不慢地说:“村里没有钱,你秦大可拿不出三千块钱来吗?你先把钱垫上,把大棚弄好,先过了张县长这一关再说。至于以后嘛,如果秦大彪不回来,大棚的收入就是你的,如果秦大彪回来想要大棚的话,叫他把你花的钱补给你,不就行了?”
秦大可想想,这样算下来,自己也不吃亏,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况且镇长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得极不情愿地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吴镇长又朝他的脊梁骨上狠狠地砸了一句:“如果拖了镇上的后腿,后果很严重!”
秦大可不敢怠慢,回到家便立马请人收拾秦大彪的大棚。四五个人整整忙了七天,终于赶在二号下午,把个破败的大棚修葺一新,齐刷刷地栽上了秧苗。
秦大可点上根烟叼着,把大棚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直到确信没有一点毛病,这才舒了一口气。准备回家,突然看见一辆大客车在公路边停了下来,从上面走下一个人,径直朝着大棚走了过来。秦大可仔细一看,他娘的,可真巧,这不是秦大彪嘛!
三
来人果然是秦大彪。秦大彪疾步来到大棚边上,惊讶地叫起来:“这这这,我这大棚,谁给弄成这样了?”
秦大可没好气地说:“我!”
秦大彪脸都急白了:“你啥意思嘛,我半年不在家,这大棚就成你的了?”
“怎么说话呢!”秦大可不满地说,“你这大棚紧挨着公路,老是荒废着不好看,是上级领导安排我帮你弄的。你回来了大棚自然是你的,你只要把我花的钱还我就是!”秦大可多了个心眼,怕秦大彪拿捏他,没:敢说张县长要来看大棚的事。
秦大彪拍着巴掌急火火地说:“弄岔了弄岔了,我这大棚要养鱼了!你知道我这半年多干啥去了?告诉你吧,我是学习大棚养鱼技术去了!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知道人家养鱼一个大棚能挣多少吗?告诉你吧,一年十多万呢!我已经雇了挖掘机,明天八点就开始挖鱼塘,你赶紧把你这些秧苗啦薄膜啦弄走,别误了我的事。我雇的那挖掘机是按钟点收费的,一到这儿人家就开始计费!”
秦大可一听差点背过气去,他弄不明白秦大彪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但是不管真假,他都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套里,怕是挣脱不出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稳住这家伙,不管咋说,自己所有的脸面都是靠大棚蔬菜挣来的。张县长明天来看的也是大棚蔬菜,如果秦大彪弄个挖掘机来搞得乌烟瘴气的,岂不是破了自己的脸面!
“你就是要造洞房,也得过了明天再说!”秦大可很干脆地说,“实话告诉你吧,明天上级有个检查,是专门来看咱大棚蔬菜的。”
没想到秦大彪脖子一梗也硬上了:“那不关我的事,我自个儿的大棚,我愿意咋弄就咋弄,你管得着吗?”
秦大可一下子软了下来:“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往后拖一天,一天就行!”
“这还差不多!”秦大彪掏出手机说,“我得跟人家挖掘机商量商量。”
秦大彪打了一通电话,末了双手一摊,说:“村长哎,没法商量啊,我跟那挖掘机是签了合同的,一小时一百八十块,干不干都要给钱的,要不,您先把明天这钱垫上?”
秦大可一听差点瘫在地上,这一天二十四小时,我给垫上?他踱着步在地上转圈,偏偏这时候吴镇长又打来电话,问他大棚弄好了没有。他匆匆挂了电话,咬了咬牙,对秦大彪说:“要不这么着,只要过了明天,我一分钱不要,这个修好的大棚就是你的了,你爱咋弄咋弄!”秦大可心里清楚,如果真要拆除大棚的话,拆下的那点废品还不够人工费呢,好歹凑合着过了明天这一关,张县长一高兴,吴镇长就高兴,那就啥都有了。
秦大彪挠着头皮说:“这不合适吧?”
秦大可说:“别他娘的卖乖,就说行不行吧!”
秦大彪说:“为了您那脸面,我就让一步,只是这口说无凭呀!”
秦大可摸了摸兜,摸出一只自来水笔,但是没有纸。秦大彪指着他的衣兜说:“烟盒!烟盒!”
秦大可摸出烟盒,还有半包烟,也顾不得了,撕下半片烟盒,写了一份收拾大棚不要一分钱的证明,交给秦大彪说:“行了吧?”
秦大彪仔细看了看那份证明,然后揣进怀里,说:“凑合了。”
秦大可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气哼哼地走了。
令秦大可失望的是,第二天张县长并没有来看大棚。张县长倒是来过镇上,但是行程安排得紧,在镇上开了个会就走了。
秦大彪也没有挖鱼塘,而是有板有眼地弄起大棚菜来,敢情这懒人一旦来了劲儿,干起活来一点也不差,棚里的菜长得也是有模有样。只是秦大可心里一个劲地嘀咕,自己好像被他耍了。
让秦大可没想到的是,第一茬菜刚卖出去,秦大彪便把三千块钱还给了他,还给他买了两瓶好酒。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真的被耍了。
原来,当初秦大彪被张寡妇甩了之后,便到外面打工去了。只是他懒散惯了,受不了人家的约束,勉强干了几个月,就想着还是回家种大棚好。偏偏这时候他的工钱被人偷了,没了钱,回家怎么弄大棚呢?秦大彪越想越恼,好嘛,我帮着你秦大可吹牛糊弄县长,你有名又有利,我呢?眼瞅着到手的媳妇吹没了,想重新弄大棚又没了钱,叫我咋办?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张县长,于是便在县政府的网站上找到县长信箱,给张县长留了言,请张县长再来看看他的大棚。本来也没当回事,没想到张县长却过问了,虽然后来没有来,但秦大可扎扎实实替他把大棚弄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秦大彪嬉皮笑脸地说,“只好借鸡下蛋了。”
秦大可有些哭笑不得。
“村长哎!”秦大彪收起那副鬼脸,认真地说,“你给我弄好了大棚,让我能够重新开始,我一定得对得起你,种好大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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