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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存

时间:2022-11-18 18:50:05 来源:网友投稿

原来说好“十·一”长假去海南,路经桃花源、张家界短暂逗留,然后到天涯海角,寻找一片心灵的恬淡,领略南方水乡泽国的清丽。

可是,进入九月下旬,我却因故食言,我收到一封千里之外,老家同学聚会的邀请函。我犹豫再三后决定赴会,引得妻儿白眼。说实话,本来,我对近些年各种各样的聚会颇为反感,主要因为热衷此门道的多是眼下混得滋润的各级政要或手攥几张钞票的大款。团聚时他们那份显摆,着实让人来气儿。很少有混得不如意者热心这事儿,这里有洗不脱的攀结嫌疑:自家或者地位低微,或者下岗失业,儿女的升学就业到时候非得找门路。要是同学中有几个在官场里拔尖,搁着这现成的关系不用,病急乱投医,找没一点交情的人去办,傻B了不是!眼下风传的“同过窗,扛过枪,下过乡(厢),分过赃”,说得就是当今社会的四大关系,最硬最铁。同过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同学;扛过枪,当然说的是当过兵服过役的战友;只是这下过乡包含了两层意思,一层是说曾经一起上山下乡的“知青”,一层是说一块进过风靡一时的包厢,共同玩过小姐,被社会附会为“连襟”关系的搭档;分过赃自然说的同为贪官,大家心知肚明,各自都能掂量对方的成色,干着同样一件贪污受贿的事业,所以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大家都会连体婴儿一样心惊肉跳,相互照应。可见同学被列入四大关系之一,绝不是空穴来风。

我决定去参加这次同学聚会,绝对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事有求于人,最主要的是因这次聚会的发起人中有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我的一位少年好友——水存!那可是我初中最要好的朋友。

水存的父亲殁得早,全靠守寡的母亲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水存的母亲请算命先生给水存算过,先生说水存人命苦,五行里缺水,而且克父。因此水存身前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也没留住,父亲也早早殁了,就留水存一根独苗。水存的母亲再请先生给水存取名,先生说用水补五行,用存留性命。说这话时神秘兮兮,很玄乎!水存的母亲信了,自此水存的名字叫水存。

水存的家在农村,距县城九十里。他和我是初中时的同学,大我一岁。他在班上是班长,学习好,人沉稳,很有领导才能。同学们曾议论,全班只要有一两个升高中,进大学,那一定就有水存。水存乐于助人,我的学习就受到他的不少帮助。我不时带点家里的吃食给他,有时也带他上家里去。他只要回乡下总要带些新鲜的山货来给我家……

应该是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吧,刚开学一个来月,农村来人捎话说,水存的母亲病了,让水存回家。我买了一包点心给他,算作对老人的祝福。水存流了泪去,一去再没有回。老师说水存因故辍学。不久,水存托村人捎来一封信,告诉我母亲瘫痪在床没人侍应,所以他打算早点结婚,找个能伺候母亲的人。他只字没提升高中、上大学的事,这让我心痛。那是我俩曾发誓要光临的天堂。我托来人捎去了七块钱,那是我的全部个人积蓄。七十年代末的七块钱能买很多东西。我告诉他,等我初中毕业一定去看他,看他的母亲,现在害怕耽误了功课,影响了升学。

考罢高中,我冒着冬寒去了水存家。水存刚刚拾粪回来,门前搁着粪筐立着粪铲。他在为来年作打算。进得门水存让我坐。我望过去,他的脸色黧黑了许多,头上围了羊肚子手巾,凭添了几份滞呆与木纳。窑掌的大红色双鱼抱喜字的剪纸,和窗格上门框上退了色的窗花与楹联,透视出不久前新婚的浓烈。一位俊俏的女子双手捧了冒着热气的粗瓷碗让我喝水。水存说,我家里的。我便会意地叫了嫂子。没什么安慰的话,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看过了水存瘫痪在床的母亲,我便告辞。谁知这竟是我惟一的一次去水存家。

一月后,我考进了距县城数百里外的市重点中学。起先,我们之间还书信频繁,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渐稀疏,直到上大学后我们之间断了联系,音讯全无。

我想象不出,农村的水存为何突发奇想,跑到市里做同学聚会的召集人?莫非他也有所发迹,在市里扎了根?这年头,谁也说不准!不定他也混成了人样子!早年在班里看似必将出人头地的人,如今落泊不堪;倒是那些注定没有出息的人,眼下却显赫一时,而且大有人在。这种运命的倒置不能不使我慨叹!

携妻儿乘卧铺按时抵达市里。找着了报到的旅馆。我开始与先到的同学一一握手寒暄。即刻,我便得知,有几位同学在市委、市政府行走,握有一定的职权;全班四十几名同学已经有四位或害病或车祸先期去了谁都得去的世界;也听说一男同学当年追求一女同学被拒绝,因怕这次撞见,特意打了招呼不出席;还有一位女同学,因为自己几度离异,坎坷有加,不想见同学,出差去了外县;当然,也有一位当了县委书记的,因为受贿被判刑入狱,正在铁窗内度日……是啊,一个班只要毕了业,只要分开了就很难聚全。

直到晚宴,我才见到了水存。皱纹过早地爬上了他的前额和眼角,他在跑前跑后地端盘子递碗,为大家忙得一歇都不歇。一身起泡的西装,怎么看怎么别扭。真看不明白那衣服是谁的。

同学们到一块,短暂的拘谨后开始叙说、交谈自己的经历、人生的感慨、体悟,一人一个,莫不例外。于是步入中年的女同学,尽管没了当年少女的羞涩,仍然绯红着脸,风雅地讲她们的爱情、家庭、工作。开心的哄笑一拨接着一拨。

北方的冬来得早点,日子也短。天很快黑了餐厅里亮了灯。饭局散了,别人去清点究竟来了多少同学,水存这才来到我身边点上劣质的纸烟和我聊天。那只夹着纸烟的手也许是受了冷,粗糙发紫。我知道了他的这二十年:

我上大学的第二年,水存的母亲病逝,他尽自己的力,买了最好的棺材给老人家装殓,扶上了山,与早逝的父亲合葬在一起,入土为安。然后怀揣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携儿带女来到市里讨日月,而且通过市政府当副秘书长的同学,安排到市贸易局当了勤杂工。单位的编制花名册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到底他是临时的雇工,只有在发工资时才在工勤人员工资领取单上看到“刘水存”那三个字。他说他每次领工资望见那三个字就手指打颤。单位的会计说我血脂高影响了血液循环。其实签字时我心里想的我是工作人,我吃得是公家饭!好在前几年,在同学的帮助下,他们一家办了农转非,当了城里人。妻子也找下了工作,在另一个单位给人家灶上当厨娘做饭,一月下来能拿三百元。他身下有两儿一女。大的今年有二十三、小的也有十六岁。大的是儿子,学得不怎样,所以外出去打工,图个自顾自;二的是女儿,正在上高中;三的是儿子,也在读初中。说到子女时水存露出一丝甜甜的笑容。这是我这次与他见面看到的最幸福灿烂的脸。

他在单位什么都干。搬东西,掏下水道,最固定的是每天早上一到单位的扫院。周而复始,他几乎熟悉了院子里的每一个旮旯每一块砖。冬天来了,他和另一个勤杂工顶替着烧锅炉,给单位送暖。每月他能挣四百元。生活紧是紧了点,怎么说也比农村强,有活钱。他说这话时一脸的惬意。你怎么样?临了他问我。我笑笑,过得去!其实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企业不景气,但总比水存强。

这时听到那位副秘书长喊水存,水存赶忙凑到跟前去,接着风车般旋转着忙碌开了。我忽然想起,当年当班长的水存,命令现在的秘书长去打水打扫教室。岁月的长河使他俩发生了移位。

我知道了这次聚会,之所以放在市里,是几位在市里任职的同学的主意,尤其是那位副秘书长,提供了许多聚会时的便利:看景点往返的用车、住宿旅馆的房间和用餐的打折。他是市领导跟前的红人,各单位认这个。毕业时大家风华正茂,没有卑微尊贱之分。而如今,看着几个带长的或有钱的颐指气使的张扬,深感纯洁的同学之情掺和进了世态炎凉,心生窘困。

三天的聚会很快结束了。热闹了几天的同学握别后各奔西东。我和妻儿也要到二百里外的老家去给祖先上坟,拜望拜望族人然后回返。于是我和妻子商量行前到水存的单位去,看看他,并送上点心意。

找到贸易局已是下午三点,我与妻打问着进了水存的工作间。只见一位着工作服的工友在锅炉前忙碌,待发现有人来,转过身一脸乌黑,竟如同京剧里的包公脸谱。工友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叫出我的名字。我确认这是水存无疑。水存掂着两只满是灰土的手,在工作服的前襟揩擦了几回,终没伸出和我握手。今年天冷得早,领导让我早点试炉。说了这话水存掏出劣质的纸烟让我抽,见我回绝,自个倚墙蹲下来点着,不再开口。看得出,我和妻子的到来,多少让他感到意外和窘迫。

锅炉中刚刚注入了凉水,气阀“滋溜溜”作着水开前的喘息;添了黑碳的炉火释放出暖和悠蓝的光焰。水存头上稀疏的发络紧贴着前额,脑皮上亮亮地渗出汗渍,脚前搁一只发褐色的茶缸,劣质的烟雾从他的口中喷出。他望着日光中浮游的微尘发呆,那双小眼睛此时此刻是如此的深邃。

我掏出五百元钱,说水存你别多心,请你收下这点钱!你我同学一场……不等我把话说完,水存雄狮般“唰”地往起一蹿,狠狠地抽了一口手中的烟蒂扔到地上,脚尖用力地一碾,张口说这不成!这让人心里胡翻腾。语气异常地坚决,并且伸出那双灰黑的手推脱。见状我喊声,水存!就是怕伤了你我才没在同学面前给你,我只是想帮帮你!闻言,水存打了一个激灵,如同一堆烂泥背倚墙根瘫软下去。任我和妻放下钱离去,连个送字都没有说出来。

出了贸易局的门,妻子想起手包忘在了锅炉房的桌子上。我让妻子在门口等,独自转身去取。进了后院的锅炉房,伴着炉火与水阀的韵律,水存蹲在墙根前,一颗头深埋在两臂间,没有丝毫遮掩地哞牛般嚎啕。那五张百元大票被抛撒在地。我恍然,那是一个伤透自尊的男人金子般的眼泪。听到脚步声水存止了声,半天不愿意抬头。我惶恐地立一边,不知如何才能给他以安慰,而且不再加深对他的伤害。嗫嚅了许久,我唐突地叫了声水存,我的好兄弟!我再什么也说不出来。水存慢慢地抬起头,只见经过两行热泪洗濯,一张黑脸上流出两道健康的肤色,样子滑稽。我笑不出,反倒觉得自己眼眶里溢满了噙不住的水汁。我弯腰捡起那五百元,塞进那双沾满泥土的糙手里,然后紧紧地攥住。水存伸手擦擦腮上的泪,使那张憨厚的脸精彩到一抹黑,露出雪白的牙齿说,没事,我只是难受!

在街上,对着妻子我哽咽饮泣。妻子说,别这样,让路人看见,以为我糊涂,让你受了委屈。

好长一段时间,一想到锅炉房的情景,我的心就会沉痛——

前些日子,水存来信说,非常感谢我还能记得他这位老同学,感谢那五百元!四百多他给老二和老三交了学费,剩下的四十多元买了一袋面……

不管怎么说,这次同学聚会的经历,让我感到我的生活不再那么平淡。真的!

实习编校 王 娜

李子白 陕西绥德人,毕业于榆林高专中文专业。陕西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榆林市公安局。出版有作品集《不知是今天》,小说集《最后一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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