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 盗
镇海县地处辽东半岛，虽说是个弹丸之地，可是地理位置却非常重要，因为这里是奉天府出海的咽喉要路。可是镇海县的外海之上，却有一伙以血鲨为首领的海盗，他们杀人越货，烧毁渔船，搞得整个辽东半岛人心惶惶。
奉天府知府为了疏通海运，除掉这伙海盗，便将骠骑将军邱鼐派到镇海县，当上了那里的兵马都监。
镇海县的县令是刘大人，他拉着邱鼐的手说：“邱都监，今天晚上我做东，在海鲜楼为你接风！”
邱鼐呵呵笑道：“刘知县，您别客气，我其实就是土生土长的镇海县人。海鲜楼的苗老板不是外人，正是我的亲舅舅！”
刘知县和邱鼐一起来到了海鲜酒楼，酒楼的苗老板下肢瘫痪，每天都必须坐在木轮椅中才能行动。他看到外甥回到了镇海县，自然非常高兴，便坐在木轮椅上，亲自做了一桌子海鲜宴，为邱鼐接风。
刘知县和苗老板陪着邱鼐吃罢接风宴，刘大人就将话题说到海匪血鲨的身上。他刚讲了几句血鲨难以剿灭的话，苗老板就在一旁接话说道：“刘大人，您来镇海当县令的时间不久，可能还不知道血鲨的来历，我今天就给你们讲讲这个大海盗吧！”
血鲨原本是一个流浪的孩子，苗老板看他可怜，就收养了他，并让他在海鲜楼帮厨。谁曾想他艺成之后，竟逃离了海鲜楼，最后变成了杀人如麻的大海盗！
邱鼐听罢，气得一拍桌子说：“我一定要为民除害，不剿灭血鲨这股海匪，我誓不罢休！”
镇海县的兵马都监下辖的水勇有八百多名，光是战船，便有20多艘，邱鼐查完了家底，满意地点头。他随后又将水勇的三名头目找了过来，询问海匪血鲨的情况。年纪最大的水勇头目马鹏说：“邱都监，血鲨不仅武功高强，又极其擅长水战，别看我们船大兵多，可是每次交手，吃亏的都是我们！”
邱鼐虽然不懂海战，可是针对海匪善于凿船和敢于拼命的特点，他首先让水勇们找来铁皮，蒙在战船的船底，这样的铁皮船，就不怕海匪的水鬼潜水来凿船了。接着他又不惜重金，买来了五尊荷兰产的红衣大炮。
邱鼐领着手下的水勇们出海剿匪，他们见到海匪，远了用炮轰，近了用箭射，一改以前和海匪白刃混战的战法。血鲨的手下纵然个个是武艺高强的亡命徒，但也被邱鼐的新战法打得焦头烂额。
血鲨本想在遍布暗礁的鬼岛设下埋伏，谁曾想邱鼐并不贪功，他指挥战船将血鲨的海盗船击退后，便立刻命手下收兵。
血鲨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他在鬼岛的老巢中想了三天，然后阴笑道：“我要用罢战当诱饵，然后请邱鼐到黑水岛吃燕尾豚，看他敢不敢赴约！”
邱鼐看着血鲨的邀请信，他虽然不相信血鲨有罢战的诚意，可是他却冷笑道：“黑水岛又不是龙潭虎穴，吃燕尾豚这点小事，还能吓唬住本都监吗？”
马鹏听邱鼐讲完话，一张脸顿时变得煞白，说：“邱都监，您知道燕尾豚是什么东西吗？那可是比河豚还要毒十倍的海鱼呀！”
燕尾豚是一种海洋豚类，头扁方，身无鳞，尾巴似燕子形状，所以叫燕尾豚。
邱鼐狐疑地问道：“燕尾豚真有那么大的毒性吗？”
马鹏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他解释道：“这种剧毒之鱼别说是用嘴巴吃，即使是厨师切割鱼肉时不得法，两手沾到鱼血之毒，都会中毒身亡啊！”
蒸 鱼
邱鼐虽说是镇海县人，可是他十多岁的时候，便到青莲山拜师学艺去了，所以他对燕尾豚这种毒鱼所知不多。
马鹏怕邱鼐不相信，说：“您可以问问海鲜楼的苗老板，就知道燕尾豚之毒究竟有多厉害了！”
邱鼐骑马来到海鲜楼，找到舅舅苗老板。一说大海匪血鲨请邱鼐吃燕尾豚的事情，苗老板用手拍了拍自己瘫痪的两条腿说：“燕尾豚是辽东半岛海面上的至毒之物。当年我如果不是贪恋燕尾豚的美味，何至于两条腿瘫痪呢？”
河豚原本便是极毒之物，但若遇到高明的厨子，去除河豚鱼的卵巢、肝脏，并洗净鱼血，那么就可以放心地吃上一顿美味的河豚。但是这燕尾豚却不成，它全身无处不毒，虽然味道远胜河豚，但毒性也是河豚的十几倍！想要蒸制燕尾豚，必须遇到天才的神厨不可！
苗老板说：“当年，血鲨就是一位神厨，只不过他让本县的厨师不许蒸制燕尾豚的禁令给害了！……”
邱鼐看着舅舅欲言又止的样子，心急地说：“舅舅，为了剿灭血鲨，您还是将血鲨的情况都告诉我吧！”
苗老板推开楼窗，望着楼窗外面的大海，说：“血鲨真名薛飒，他是我见过的最有厨艺天赋的人。他可以在十次快速击掌的时间里，将一只燕尾豚的鱼肉全部切割下来，而且一点也不会碰到燕尾豚的内脏和血管！”
燕尾豚的鱼肉虽然也是有毒之物，但正因为鱼肉内含的毒素有兴奋人的味蕾和神经的奇效，故此食客在享用鱼肉过程中，浑身会出现如登极乐的幸福、愉悦之感。
薛飒虽然对自己的刀工非常有信心，他也不止一次用海鲜楼的老黄狗做过试验。老黄狗吃过豚鱼肉之后，虽然身体无恙，但是否适合人鲜食，他没有把握。
苗老板决定做第一个试吃者，就在他尝试薛飒鲜切的燕尾豚的鱼肉时，不幸中毒倒地。
海鲜楼内的厨师们对技艺高超的薛飒早就心存嫉妒，他们一见薛飒用燕尾豚肉毒倒了苗老板，当时就找来绳索，将薛飒捆牢，送往县衙治罪去了。
半路上，薛飒挣脱了绑绳，跳海逃离了镇海县，最后竟做了穷凶极恶的海盗！薛飒请邱鼐到黑水岛去吃燕尾豚，难道他已经找到蒸制这种毒鱼的法门？
苗老板担心地说：“邱鼐，我看你还是别去了。”
邱鼐摇摇头说：“去是一定要去，如果不去，首先在胆量上便输了一场，那么我以后在剿匪的时候，就会处于下风了！”
黑水岛只是亩许大小的一块巨大海礁，苗老板年青的时候，曾经去过那个岛钓过鱼。如果邱鼐去黑水岛赴约，苗老板倒可以跟过去为其保驾，凭着苗老板对燕尾豚毒性的了解，他怎么也不会让邱鼐被薛飒毒死！
十天后，黑水岛之约的日期到了。苗老板脸上戴了一个鱼皮面具，然后被一名水勇背着上了船。大船启碇扬帆，浪花滚滚间，邱鼐和苗老板直奔黑水岛而去。
邱鼐和苗老板来到黑水岛之后，他们首先找了一块可以当桌子的平石坐定，不大一会，薛飒就领着十多名精干的海匪，乘船赶到了。
薛飒今年四十多岁，面皮漆黑，一双眼睛闪现着诡异和凶狠的光芒。最令人奇怪的是，现在正值盛夏，薛飒却还穿着一件厚厚的棉衣。
薛飒和邱鼐见面后，他们只是冷冷地寒暄几句，可是薛飒瞧着坐在邱鼐身旁，脸上蒙着鱼皮面具的苗老板，却是一脸的诧异神色。
海匪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黑衣的厨师，他将带来的厨具摆在黑石旁，薛飒用手指着木桶中游动的几只燕尾豚，说：“邱都监，今天我们就吃燕尾豚，吃罢这条毒鱼，我们再商量罢战之事！”
邱鼐镇静地道：“邱某还真的没有尝过燕尾豚的味道，那就有劳了！”
薛飒摆手说：“做鱼！”
海匪厨师刀工粗劣，那条燕尾豚被他切得乱七八糟，他将燕尾豚的内脏和血液去除干净后，再从旁边的木桶中取出了一个圆形的肉囊，这个海匪厨师将燕尾豚的鱼肉放进圆形的肉囊，接着这个圆形的肉囊又被放在了蒸锅之上，开始架火猛蒸。
苗老板揉了半天的太阳穴，才想起来，这个圆形的肉囊竟是海中一种名叫八怪鱼的胃囊，这种八怪鱼天生的好胃口，最爱吃的就是剧毒的燕尾豚。
薛飒真的很聪明：八怪鱼既然敢吃燕尾豚，那么它的胃囊一定可以解燕尾豚的毒性。随着蒸锅上面的白汽飘起，一股浓烈的鱼香在黑水岛的上空飘散开来。
灭 匪
半个时辰后，八怪鱼胃囊中的燕尾豚被蒸熟，那个黑衣厨师便将散发着浓香的燕尾豚肉端到了石桌上。
薛飒手拿竹筷也不客气，他先将燕尾豚的鱼脑袋夹到了自己的面前，薛飒见苗老板对自己微微点头，他伸出竹筷，将整个鱼尾也夹了过来！
八怪鱼胃囊之所以能解毒，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这胃囊内壁之上，生有一种酸性黏膜。可是这种酸性黏膜虽然解了燕尾豚的毒性，却让燕尾豚的味道大打折扣。
纵使这样，这条燕尾豚，也是邱鼐吃过的最美味的鱼肉。美味当前，薛飒和邱鼐手不停箸，不大一会，那条燕尾豚就只剩下了一条鱼刺。
薛飒食鱼完毕，他对戴着面具的苗老板说：“师傅，您看我这蒸制豚鱼的方法还成吗？”
苗老板一见薛飒认出了自己，他索性摘下鱼皮面具说：“好，你既然还认我这个师傅，那么你就听我一句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薛飒摇头冷笑道：“镇海县的官吏和厨界全都是目光短浅之徒，他们竟严禁本县的厨师制作燕尾豚。这帮鼠辈哪里知道，这燕尾豚确实是天下第一的美味。我作为一个厨师，蒸制豚鱼，是让更多的人得以品尝这人间第一的美味。师傅，你说我当年有错吗？”
苗老板叹了口气说：“要说有错，错也在我。因为我醉心厨艺，没有及时地制止你！”
薛飒咬牙叫道：“我只恨那帮道貌岸然的镇海县官吏，更恨那些急于想将我沉笼的镇海县的厨师和百姓！我就是要当海匪，我就是要让他们整日提心吊胆，在惶惶不安中过生活！”
苗老板叹了一口气说：“你，你已经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薛飒当年在镇海县确实受到了不公的待遇——镇海县的县令和厨界怕人们误食燕尾豚丧命，他们就联合颁布了一条禁令，那就是严禁县内的厨师擅自蒸制燕尾豚。
薛飒自负刀工一流，厨艺惊人，他为了制作出人世间的第一美味，便偷偷地探索燕尾豚的食用方法。薛飒虽然运刀的手段已经到了神鬼皆惊的地步，可是燕尾豚在感觉到被刀割的时候，它还会有一段拼命挣扎的时间，鱼体内的细小血管不可避免地破裂，鱼血之毒就进入到了鱼肉之中。
犬类天生对豚鱼毒具有抵抗之力，但苗老板却没有。苗老板中毒后，三天三夜昏迷不醒，生命垂危。当时的镇海县令和厨界同仁决定杀一儆百，他们要将薛飒装进木笼子里，然后丢到冰冷刺骨的大海中去喂鱼。
将薛飒沉海那天，镇海县的百姓几乎全都来到了海滩之上，大家异口同声都说薛飒该死，这便是薛飒恨死了镇海县百姓的原因……
当时正值冬天，薛飒被装笼沉海，虽然经过挣扎，最后从木笼中逃了出来，但他全身骨髓几乎被冻凝，落下了畏寒惧冷的病根，这就是薛飒大夏天还穿着棉衣的原因。
邱鼐正想劝说薛飒几句，忽然觉得身上一阵虫噬蚁行般的难受，他撩衣一看，自己的皮肤上，竟起了一片片指甲大小的红疙瘩。
薛飒看着邱鼐身上的红疙瘩，解释说：“想吃人间第一美味，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不管燕尾豚怎么蒸制，它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有鱼毒，邱鼐身上的红疙瘩就是残留的鱼毒所致。虽然这残毒不足以致命，但想要红疙瘩消失，至少也得七天之后了。
苗老板说：“经过二十多年的研究，我已经找出一种可以彻底去除燕尾豚余毒的办法……”
薛飒听苗老板说完，“嗖”地一声，站了起来问：“您有什么方法，赶快给我讲一讲！”
苗老板解释说：“去除鱼毒，必用神犀刀，这把神犀刀我已带来了！”苗老板说完，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把用犀牛角制成的角刀。
薛飒看着这把钝钝的角刀，纳闷地说：“这把刀，能切割燕尾豚吗？”
苗老板也不说话，他从那只木桶中，俯身拎出来一只活蹦乱跳的燕尾豚，然后将其按在黑石上，缓慢地开膛破腹……处理一只燕尾豚，苗老板竟用了一个时辰。薛飒看着那堆被片下的燕尾豚鱼肉，诧异地说：“这豚肉能吃吗？”
苗老板让海匪的厨师取过来一把大盐，他抄起了竹筷，直接将豚肉蘸盐鲜食！
薛飒和邱鼐看着苗老板吃得大快朵颐的样子，他们也抄起了竹筷各自试吃了一口——被神犀刀处理过的豚鱼肉，真的是世间仅有的美味，什么山珍海味加在一起，也没有这豚鱼肉鲜美之万一呀！
尝罢美味，邱鼐试探地讲起了罢兵之事，薛飒冷笑道：“什么时候镇海县的人死绝，我就什么时候罢兵！”
邱鼐一见薛飒根本没有罢兵的诚意，他只得背起了苗老板回船，谁曾想穷凶极恶的薛飒抽出了肋下暗藏的尖刀，他用刀尖指着苗老板叫道：“师傅，你还是放下神犀刀再走吧！”
苗老板没有办法，只得给薛飒留下了神犀刀。邱鼐将苗老板背上船之后，苗老板悲痛地说：“薛飒坏事做得太多，他真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半个月后，鬼岛上竟传来了薛飒死亡的消息。邱鼐还以为这是薛飒设下的骗局，他骑着快马，急忙赶到了海鲜酒楼，去向舅舅询问情况。苗老板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呀！”
苗老板这二十多年，一直在研究如何能够蒸制出天下第一美味的豚鱼肉，他发现千年的犀牛角，可以解那豚鱼鱼血之毒。
他便托人去西域，买来了一只千年的犀角，并用之制作了一把神犀刀，虽然这把神犀刀能解豚鱼鱼血之毒，但它寒凉至极的药性，对于体质寒凉的薛飒来说，绝对是要命的毒药。
薛飒禁不住美味的诱惑，最后竟被切割美味的神犀刀所杀，这冥冥中的一切，莫非早已经注定？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 《上海故事》
2014年下半年增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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