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把电影《花腰新娘》作为人类学“文化批评”的一个文本,将其看做现代传媒文化对民族传统文化的一种阐释,并从人类学的角度对这种阐释做了分析。文章考察当地人(花腰彝)如何解读电影中关于他们的文化和生活的信息,如何表达他们对其中的意识形态的态度,又如何围绕媒体来组织他们的社会文化活动及经济活动。文章同时提出了民族文化传媒化过程中需要进一步思考的一些问题。
关键词:《花腰新娘》 花腰彝 影视传媒 民族文化
作者朱凌飞,云南大学民族研究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讲师。地址:昆明市,邮编650091。
在2005年,也就是中国电影诞生百年之际,一部描写少数民族的影片《花腰新娘》在电影界掀起一股热潮,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这部影片由新锐导演章家瑞执导,是其“云南三部曲”之一,(注:另两部为《诺玛的十七岁》和《芳香之旅》,皆为少数民族题材的爱情故事。)讲述了发生在云南石屏一个花腰彝(注:“花腰彝”是彝族中的一个分支,自称为“尼苏”。)山寨里的爱情故事,当红明星印小天和张静初在片中分饰男女主角。该片于2004年5月开机,被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列为当年国庆献礼重点影片,一年之后正式上映,即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一举获得中国广播影视大奖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最佳女演员新人奖、优秀导演提名奖三项大奖,张静初还凭此片捧得第12届大学生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的奖杯。
影片呈现了大量的民族文化事项,如婚姻习俗(不落夫家)、性别观念(男尊女卑)、民族服饰(尤其是花腰带)、图腾崇拜(龙)、民间传说(阿竜的故事)、饮食(米线)、歌舞(山歌、海菜腔、烟盒舞)、民居(土掌房)、云南十八怪(追火车——火车没有汽车快)等。借着这部影片,云南石屏的花腰彝带着一股清新之气走到天下人面前。
当一种民族文化进入大众传播领域并广为传播时,传者和受者必然从自身出发,根据自己的经验和价值观念重新界定和认识这种文化。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不仅估价和确定这一文化的价值,对之进行解读和诠释,而且还会赋予它新的意义。(注:参见李勤:《大众传播对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当代传播》2005年第5期。)但问题在于,影片中呈现的花腰彝形象是否符合当地少数民族的审美评判标准,是否符合他们对自己生活方式的理解呢?这就引起人们对一些问题的思考,比如,现代传媒(尤其是电影)是如何呈现民族文化的?人们(尤其是当地人)是如何来解读影片中所呈现的花腰彝文化的,是认可还是质疑?影片给当地花腰彝的传统文化和社会生活带来了哪些影响?在影片拍摄两年之后,笔者带着这些问题,多次走进影片的拍摄地——云南省石屏县哨冲镇拖龙黑村。
一、认可与满意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拖龙黑村的村民全都观看了这部电影,而且绝大部分都看了不止一次。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看的VCD影碟,没有一个人是通过银幕观看的。该村超过一半的家庭都有VCD影碟机,很多家庭都买了这部电影的影碟,可以在家里随时观看。当然,电影与录像(他们称影碟为“录像”)这两种不同的媒介形式带给观众的情感体验是不一样的。(注:参见蔡贻象:《电影与电视的艺术文化比较》,《温州师范学院学报》1997年第4期。作者认为,相对于电视,电影的观看具有一种仪式性和神奇性的色彩。)但即使是在家中的电视机上看到自己熟悉的村寨、农田、服饰、歌舞以及每天的生活,也还是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心理满足。他们说:“平时看我们寨子,并不觉得怎样,但拍出电影来还真是很好看。”不过,在多次观看影片之后,他们对自己的文化和生活的影像呈现方式还是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
影片中让他们认可或满意的呈现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是花腰服饰,这是最让他们感到自豪的地方,因为这是他们族群认同的一个重要标志。在调查期间,笔者借来一套花腰服饰穿上照相,房东老大妈看后连连称赞:“像我们花腰人。”在《花腰新娘》中,花腰服饰的视觉形象表现得最为充分。
花腰彝服饰最大的特点就是“花”,尤其是妇女的服饰,以红色为主色调,绣有各种花纹图案,充满喜庆的味道。其形似铠甲,系由古代箭服、铠甲演变而来,显现了浓郁的古风遗貌。(注:笔者由此猜想,花腰彝先民可能与军旅迁移或驻屯有关,当地人也有从大理迁徙至此的传说,但这一设想还有待学者的考证。)男子服饰相对简单,以花腰带和马甲为主,其中腰带具有重要的意义,是女子亲手绣成,送给爱人的定情物。影片中阿龙将腰带扔回给凤美,即象征着退婚,这是很严重的事情。
花腰彝的女孩子从七八岁开始学习绣花,十岁左右开始正式刺绣,到十四五岁就可以亲手为自己准备一套正式的服饰了。这套服饰可能会耗费她数年的心血,数十种配件都要一针一线地完成,工艺复杂、精湛。每一套服饰都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其价值达三四千元。花腰服饰的穿着也是一个繁琐的过程,把各种配饰一一穿戴齐整,得花上二十分钟的时间。传统花腰服饰已经成为了她们的“礼服”,一般只在节日庆典、迎宾做客时才穿,而且必须小心翼翼,尽量避免弄脏或弄皱。为此,她们宁愿站着吃饭,每当天气晴好的日子,还要拿出来晒晒太阳。
在这部电影中,女孩子们在日常生活和田间劳作中都穿着一套艳丽的盛装,这显然是与现实生活相悖的,但当地人并没有对此提出什么不同意见。笔者认为,这符合他们对自己的想像,也是他们愿意通过影像媒介呈现给他人的形象。(注:相关论述参见朱凌飞:《文化表演:现代传媒语境中的理解与阐释》,《广西民族研究》2005年第1期。)影片中青山绿水间的花腰彝多是一些俊男美女,又身着华服盛装,更显风姿绰约,确实令人赏心悦目。在当地人看来,他们花腰彝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其二是影片中的歌舞场景。花腰彝能歌善舞,他们认为没有歌舞生活就不美满,当地俗话说“有吃无吃,过过二月初十”。(注:石屏境内的彝族,除了过腊月三十的“老年”(即春节)之外,还要在农历二月初十和十一日再过一次年节,届时合家吃团圆饭,并举行各种仪式,其中有一项重要内容就是“罗色庙会”,这是一个歌舞的盛会。)花腰歌舞气氛欢快,热烈而奔放,唱调3/4拍,跳2/4拍,拍手的节奏是1/4拍,三者配合默契,融为一体,十分和谐。每逢喜庆和节假日,花腰妇女都要身穿着盛装,围成圆圈,在四弦月琴的伴奏下,跳起具有原始踏歌遗风的花腰歌舞。当地人似乎天生就会这些歌舞,张口就唱,抬脚就跳,但外人学起来却有相当的难度。每次节庆都是歌舞盛会,是花腰服饰展演比美的舞台,同时也是花腰小伙子谈情说爱,向心爱的姑娘倾诉心声的大好时机。影片很好地展现并充分利用了这一点,也得到了当地村民的认可。
据传说,烟盒舞(注:彝族的“烟盒舞”由原始的“踏歌”演变发展而来,具有一套固定的形式,丰富的内容,有独舞、双人舞、三人舞、四人舞、群舞等,计有200多套动作,并各有其名。参见孙官生主编:《石屏歌舞》,云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原是彝族青年男女表达爱慕之情的一种舞蹈,片中即有一段阿聪和凤美跳的烟盒舞,但经舞蹈家重新编排,更令人眩目,极富性感和美感。此外,“海菜腔”和“花腰调”等也为影片增色不少,其演唱者也皆为当地花腰彝,只有他们能唱,也只有他们能够听得懂唱词内容,这让他们颇为自豪。影片中的歌曲经过了录音棚的专业处理,但他们在生活中演唱的效果也毫不逊色,根本不需要麦克风或音响。
马林诺夫斯基(又译为马凌诺夫斯基)认为,对于某一族群而言,“(如果)失去了对生命的兴趣、快乐,以及被剥夺了所有维系人们在一个社会里生存的愉快,会导致人们放弃生活的愿望,从而容易成为疾病的俘虏,并带来人口的萎缩……把邪恶传给一个种族和文化不同的人十分容易,但把娱乐和禁忌方式移植到另一个民族里却非常困难。即使欧洲国家,民族特色最后的堡垒也是它的娱乐方式;而没有闲暇和娱乐活动,文化和种族都不能生存”。(注:[英]马凌诺夫斯基著,梁永佳、李绍明译:《西太平洋上的航海者》,华夏出版社2002年版,第40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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