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定县卫生实验区是平教会定县实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是由晏阳初、兰安生、姚寻源、陈志潜等人合力组建而成。定县卫生实验区的核心内容和成功关键是建立了县、乡、村相结合的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成为我国乡村卫生发展史上的一项创举。定县卫生实验区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对于现代公共卫生事业、公共卫生教育、城乡关系和“三农问题”都有着现实借鉴意义。
关键词 近代，定县卫生实验区，乡村卫生，三农问题
定县卫生实验区是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在定县乡村建设活动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近代卫生实践中占有重要地位，对现实也有重要指导意义。学术界对于这一问题的研究总体上略显薄弱，有待于进行多角度的深入研究。本文从社会史的角度，力图再现近代定县卫生实验区的概貌，并在历史与现实的结合点上对之作简单评述，不足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
近代中国的公共卫生事业起步较晚。发展较慢，在很长一段时间和很大程度上，乡村是公共卫生事业发展的盲点。近代中国“乡村一般卫生状况，均极恶劣”，乡村卫生设施基本处于一穷二白的状况，卫生事业程度游移于有无之间。定县为近代乡村社会中一个普通节点，它的卫生状况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晏阳初曾用“愚、贫、弱、私”这四个特点来形容以定县为代表的近代农村，真实而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农村问题的实质。其中的“弱”指的就是卫生状况，定县的“弱”确实为时人所忧。据李景汉先生的调查统计：“定县472个村庄中，只有272个村有小草药店铺，却无医生。30％的农民在死亡之前，没有得到过任何医药帮助……每个农民，每年平均医药费只有三角；死者安埋费、治疗费总共不到5元。在生产上，全定县没有工业，唯一的加工产品是‘定州眼药’。全地区人口中80％是文盲，全县只有一所中学”。而且“当时定县的人口死亡率高达32.1‰，出生率为40.1‰，新生婴儿死亡率为199‰。死因主要是：新生儿破伤风、猩红热、痢疾、婴儿腹泻、肺结核、黑热病、白喉、伤寒、天花等”。在对2032例死因的分析中得出：“传染病患者占半数以上，有37％可以预防不发病，另有32％如经早治可以痊愈，恢复健康。”
定县是近代中国乡村的缩影，定县的卫生状况暴露出中国近代乡村的残破，近代乡民的贫弱。正是基于对定县乃至整个中国乡村的忧虑，才有了一批社会精英精诚合作下的定县卫生实验区。
定县卫生实验区是定县平民教育的一部分，它的建立与四个重要的人物密切相关。
第一个是晏阳初，平民教育运动的重要倡导者和实践者，同时也是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定县实验基地的创立者。可以说，没有晏阳初就没有后来的定县卫生实验区，晏阳初是定县卫生实验区的缔造者。第二个是兰安生，当时他是洛克菲勒基金会国际卫生部的远东代表，也是北京协和医学院公共卫生系的创建者和系主任。他一直在为寻找一块具有典型意义的公共卫生教学基地而努力，晏阳初所在的定县很快进入他的视野。1928年晏阳初与兰安生相识，晏阳初对兰安生在“一所”取得的成就感到钦佩，而兰安生也对晏阳初在定县的工作充满了好奇。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实现了公共卫生教学与平教会的联姻，缔造了定县卫生实验区。协和医学院成为定县实验区运作的动力之源，兰安生也为定县卫生实验区提供了重要的人才支持和技术支持，先后引荐姚寻源和陈志潜两位医学精英步入定县。
姚寻源和陈志潜是定县卫生实验区的具体实践者，他们从正反两个方面为定县模式的创立提供了经验积累和实践追求。姚寻源是协和医学院1928届毕业生，在晏阳初前期准备的基础上，姚寻源踌躇满志，勾勒着定县公共卫生事业的蓝图。但“由于缺乏经验，姚寻源去定县后仍然依照过去教会医院的工作方法推行医疗工作，与当时中华平教 一会其他部门的实验工作联系不多”。所以，虽然他付出了很大努力，但“令人遗憾的是，在他上任的两年中，姚寻源仅仅搭建了一个公共卫生实验的空架子，获得了一些宝贵的经验，缺乏的是实质性的内容”。虽然如此，“作为拓荒者，姚寻源却给了后来者以启发”。这个后来者即为1929届的协和毕业生陈志潜。姚寻源的失败主要在于“束缚于传统和教条，没有建立一个具有自我支持和自我发展能力的有计划有组织的卫生模式”。陈志潜总结姚寻源的经验教训，从定县的具体情况出发，认识到“把现代医学介绍到定县这样的社会来，一时尚无法生根。外国的一套用不上，教会式的开医院影响也很小(即或四等病床，农民也是住不起的)”。因此，陈志潜提出可以办医院，但“单靠办医院，医学不能达到农村，必须着眼于预防工作，采取自下而上、预防为主、与教育相结合的途径来进行”。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陈志潜确立了解决定县卫生问题的四条原则。即“第一，卫生保健要立足于当地实际需要和条件可能的基础；第二，设计当地能够供养得起的卫生保健系统，包括尽量培养当地保健员，减少农民的经济负担；第三，在城乡之间架起一座桥梁，把城市中已广泛应用的现代医学传送到农村；第四，社区对该系统的运转和持续有效性负有责任”。基于以上认识，陈志潜于1932年在“贫、愚、私、弱”的定县，创建了他构想多年的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应该说，陈志潜是社区卫生定县模式真正意义上的创立者。
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是定县卫生实验区的核心内容，是“定县卫生实践计划的基础”，定县卫生实验区的卫生实践活动都是通过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而展开的。所谓的“三级”，即村、区、县，村设保健员(或称卫生员)，区设保健所，县设保健院。它们的具体分工和运作流程如下：
(一)保健员担任村单位卫生工作，由每村平民学校同学会自选会员一人，以热心服务忠实可靠身体健全而年龄在二十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者为合格。保健员须先在保健所受初期技术上之训练十日，俾对于各项工作均能确实胜任。训练工作包括讲授与实习，由保健所医师担任之。保健员之工作范围有五：一、宣传卫生常识；二、报告出生死亡；三、普通种痘；四、改良水井建筑；五、简易救急医疗。
(二)保健所为区单位卫生机关，管理人口约三万之区域，保健所之人员有医师一人，护士一人，工役一人。保健所之职务有四：一、保健员之训练与监督；二、逐日治疗；三、学校卫生与卫生教育；四、传染病预防。
(三)保健院为全县卫生事务之最高机关，其任务为管理全县卫生行政，实施卫生教育，计划全县卫生工作，训练卫生人员，疾病治疗传染病预防及研究工作等。院内附设病床五十张，专供住院治疗。保健院人员，男女医师各一人，助理医师二人，护士八人，药剂士一人，检验士一人，事务书记及助理员六人。
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建立后，针对当时农村的卫生现状，开展了一系列有针对性的卫生实践活动。这些活动包括“生命统计的收集”“医学救助的
提供”“传染病管理”“健康教育”“妇幼卫生的提高”“训练活动”等。在此过程中，除了在旧式产婆的改造中遇到了重重困难外，其他活动都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成果。保健网的工作立竿见影，很快在传染病防治中崭露头角。1932年定县霍乱流行期间，“共收治45例病人，无一人死亡。中心站收治的260次手术无一例失误”。保健网的工作在短短的几年内就成效卓著，仅就1935年而言，“医院共收治600名病人，提供了总计超过10000个住院日。在职医生做了260多台手术而无一例失误，他们出诊近200次。乡站(保健所——笔者)治疗了6500多人，其中1500名为新病人。村卫生员施行了近140000次急救处理”。从1932年到1935年初，“定县由村到区到县所建立起来的卫生网，已经基本解决了大多数农民无医无药的困难。在定县消灭了天花、黑热病、霍乱，大大减少了其他肠胃传染病。儿童的沙眼、头癣，婴儿破伤风均明显减少。经抽查测验，农民的卫生知识也有了很大提高。改良了旧式水井，饮水卫生水平提高了。普遍进行了预防注射，使轻重病人均能得到及时的诊断和治疗。整个卫生网所用经费平均每人仅一角左右”。这些成绩的取得说明：陈志潜等人所创立的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成功地走出了一条乡村卫生建设之路。
建立定县卫生实验区的初衷是要把定县的经验推广到全国，在全国乡村普遍建立乡村卫生的社区网络。这个理想是美好的，但定县卫生实验区生不逢时，几年后就伴随着平民教育运动淹没于日本入侵的战争之中。这表明“乡村改良在一种充满敌意的政治环境中将无法生存”。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仍然具有重要的时代价值和现实启迪。
其一，对公共卫生事业发展的借鉴意义
公共卫生事业为民族健康之基，“与国家之兴衰，有莫大之关系，盖国家兴衰，以人民之强弱为衡，而人民能否强健，则以公共卫生为准”。所以，公共卫生为国家和民族之重，而乡村卫生为重中之重。“我国乡村民众占全人百分之八十五以上，乡村面积，大于城市”。因此，在一定程度上讲，“乡村卫生问题，可为我国公共卫生之整个问题。卫生事业不能深入穷乡僻壤，则其设施为表面的，非实际的”。
定县卫生实验区是我国乡村卫生事业的第一次伟大尝试，标志着近代乡村卫生事业的开拓。定县模式无疑为我国提供了乡村卫生建设的蓝本，无论在近代还是在现当代。定县卫生实验区的目标是要让定县模式最大程度上适合中国乡村的任何其他地方。陈志潜为中国乡村卫生建设“设计了一个农村保健输送模式，它可以在我国广阔而不同的任何地方执行”。定县卫生实验区在定县乡村旺盛的生命力也预示着这一目标即将实现。但天不假年，定县模式很快夭折于日军的炮火。
定县卫生实验区“富于创造性的医疗教育和乡村卫生模式标志着被新中国所采纳的备受赞誉的新型卫生医疗制度的诞生”。新中国成立后，定县的卫生理念在祖国大地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张力，特别是三级医学保健网为政府所采纳并很快植根于广大农村的沃土。村中有赤脚医生，乡里有卫生所(院)，县里设县人民医院，这基本上是定县三级医学保健网的传承和赓续。这种三级结构以其时效性和灵活性受到基层人民的欢：迎，三级理念贯穿于寻常百姓的寻医问药中。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农村中赤脚医生群体的不断壮大，他们在农村医疗卫生中扮演着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建国后，伴随着“赤脚医生运动”的兴起，“大部分人口至少能够得到日常的医疗保健服务”。在中国这样的农业大国，人口大国，这个成绩是不可低估的。
农村三级医学保健网经得起风雨的考验。在2003年的“抗非”战役中，农村三级保健网是取得战役胜利的决定因素。甚至可以讲，“抗非”战役胜利的关键即在于我国农村彻底战胜“非典”，而农村的这一胜利取决于预防、隔离、治疗和追踪这一恶性传染病的工作的完善和彻底。总的来说，最终还是取决于我国农村医疗保健网的健全程度。
其二。对公共卫生教育的贡献
定县卫生实验区具有双重职能，一方面隶属于定县平教会，另一方面它又是北京协和医学院的公共卫生教学基地。“协和医学院的公共卫生教育，旨在将预防医学和治疗医学整合在一起，使毕业学员既能从事治疗业务，又能担任预防工作。这一思想来源于协和公共卫生科主任兰安生。定县卫生实验区是“我国医学院在农村建立公共卫生教学基地的创举”，它极大丰富了公共卫生教育的内涵，在公共卫生教育史上具有革命性的意义。它论证了医学教育的一项重要原则，即把公共卫生与临床医学联系起来教学是完全可能的。
定县卫生实验区“不仅是中国医学教育史上专为医学院本科学生和护士学生教授现代公共卫生学的开端，而当时世界各地也还没有人去实践，欧美也不例外。因此，兰安生教授被授予美国公卫界的最高奖章，1962年去世时被誉为‘伟大的有科学预见性和政治家风度的人物’”。在这一教育模式下，培养出了一批优秀的公共卫生人才，包括叶恭绍、周美玉、苏德隆等多位留美医学生，他们大多成为近代公共卫生事业的精英人物。当今社会，社区医学实践已经成为现代公共卫生教学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定县卫生实验区的先进性和前瞻性可见一斑。
其三。对城乡关系的启示
定县卫生实验区“在城乡之间架设了一座桥梁，通过这座桥梁把在我国大城市中已经广泛应用的现代医学传送到农村来。城市一流医院的实习医生和护士到定县现场培训基地，来诊治农村的病人；此前农村病人唯有依靠未经培训的乡村开业中医师来诊治”。农村的发展离不开城市，无论是卫生还是其他任何问题。一般来讲，城市是人才、技术和资金的集散地，而这些正是发展农村所必需的动力之源。城乡本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城乡的联系与协作是城乡双方的必然选择。定县卫生实验区对城市的回馈，“就是一个农村卫生现场培训基地”。可见，定县卫生实验区是城乡双赢的典范。
其四。对“农村出路”问题的启示
近代中国特别是民国时期，“随着农村经济的小起大落，农民流离失所者日增”，“引起整个社会的普遍关注，从而引发了一场‘中国农村的出路在哪里’的论战”。乡村建设运动就是论战中的一种声音，虽然乡村建设运动的重农理论“因脱离实际，药不对症，而招致失败”，但对于平教会下辖的定县卫生实验区我们却要具体分析。乡村建设运动的“脱离实际”，是指脱离中国半殖半封的基本国情的实际，而具体到定县卫生实验区而言，对于定县的卫生状况的实际，它是遵循而非脱离的，这在上文已有所交代。单就卫生事业而言，定县模式走出了一条切实可行的成功道路，定县卫生实验区所取得的不凡成绩也恰当的证明了这一点。
关于中国农村的出路问题，近代有识之士一般从大的国情出发来批判平教会，批判定县模式，但对于大的国情，一般人是难以触及和无能为力的。具体而言，如果从卫生的角度来言及解决农村的出
路问题，不免有细枝末节之嫌，但个中的缘由和道理也是值得思考的。近人曾指出，“农村破产，诚原因甚多，而不讲卫生，亦为造成破产的一大原因”，“因不卫生故，竞至十人九病，直接即影响其健康，间接即减少其生产，国弱民贫，原因在此，谁得谓卫生不关重要哉?”当然卫生问题出现并难以解决的最终原因，还是受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国情的影响。陈志潜亦认为，“公共卫生是国家的财富”。“统计学数据明确地显示了卫生和生产之间的关系。人们难以了解卫生的经济价值，但卫生能作为一个很大的经济资源显示出来，尤其对一个生产水平极为低下的国家更是如此”。“人们很容易了解一个劳动者在他的家庭关系中的经济价值，但很难认识到社会卫生对整个国家的经济价值……在我国(近代)，由于可预防的疾病而死亡的数目估计每年可达600万人，能预防的疾病的病例数约占200万。即使按现实的生产水平计算其造成的经济损失也一定是巨大的。由此可以看出，在近代中国，卫生方式即使不是解决农村出路的途径，但不论选择哪种途径都必须把卫生纳入视野。
但在现代社会，我们却可以把卫生保健对农村发展的作用重新加以估量。卫生工作是农村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直接关系到农业发展、农村繁荣和农民健康，关系到整个社会的发展和稳定的大局，对提高全民族素质具有重大意义。新中国日月换新天，乡村卫生事业发展有了理想的大环境。对于“中国农村的出路在哪里”的问题，定县卫生实验区的路向选择可以作为这一问题的部分答案，虽然不完全，但却不可舍弃。特别是在面临“三农”问题困扰的今天，我们不妨对定县卫生实验区的实践和经验进行认真地审视，将其有益部分借鉴到现代农村建设中来。2006年6月，中国红十字基金会启动实施了“万名乡村医生培训计划”，受到政府的关注。胡锦涛同志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五次集体学习时强调，要建设覆盖城乡居民的基本卫生保健制度，指出“要加快发展农村医疗卫生事业，巩固和完善农村医疗卫生服务网络，改善农村医疗卫生条件，加强农村卫生人才队伍建设，着力解决部分农村缺医少药的状况”。党中央已经充分认识到这一问题的重要性，相信我国农村的卫生事业和发展事业一定会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定县实验区几乎在完全空白的基础上创建了一套三级卫生保健制度，大大改善了当地农村的卫生状况，提高了当地群众的健康水平。通过对近代视野下的定县卫生实验区的考察，在乡村卫生问题上，我们希望能找到一个连接现实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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